「小杏,你已经决定好国中要读哪一间了吗?」
手握着方向盘,爸爸瞄了一眼正在副驾驶座发呆的我后,又将视线放回前方。
「已经八月了,连新生报到都早就结束了,现在问也太迟了!」我向他抱怨道。
「已经结束了?我怎么都不知道呐?」爸爸惊呼。
「你又不用去,你去了别人才会觉得奇怪吧……」
爸爸拍了拍额头看起来十分悔恨的样子。
看到他这模样让我有些揪心,于是赶紧带开话题:「那间学校距离住处有段距离,如果不开车的话根本到不了。」
「反正你有一个专属司机。」爸爸苦笑道。「虽然我不会嫌麻烦,但还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读这么远的国中。」
「因为制服。」
听见我的答案,爸爸放声大笑。
「想不到小杏也到了会在意自己外表的年纪。」
虽然感觉自己被爸爸看扁了,但那笑声总是神奇地令我的情绪麻木。
「因为某人说过那里的制服很好看。」我不满地嘟起嘴。
爸爸拍了拍我的头,说道:「小杏穿什么都很好看,根本不用担这个心。」
我眯起眼睛盯着爸爸看,他仍然专注于开车上,刚刚只是稍微抽出空档跟我闲聊。
往南下的高速公路上,沿途的风景只是重复着房子、树、房子、树的景色,偶尔穿插收费站,任谁都会感到无聊。虽然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,还是跟爸爸一起,但当眼前相同的景致不断轮回时,这份新鲜感也很快地遗落在胎痕上了。
我住在台湾的北端,那个总是被溽暑蒸得像是个蒸笼似的盆地。明明是个多雨的阴郁城市,在夏天的尾声仍不愿露出自己的本性,硬是要把太阳从雨云中拽出来,让那些吸附在人皮上的雨水及油脂凝结在一起,好似涂了一层蜡。
我恨透了这天气。这让被囚禁在自己房间的我,每天都浸在黏腻的汗水中度日。我想回到过去质问自己,究竟是如何在被热浪侵袭的暑假,度过每一个空白的假期。但即便我这么做,那具不含有灵魂的空壳也只会盯着我发楞吧。
我看着沁宇,但他只是带着那抹生硬的微笑,不发一语。
我有些失望,垂下双眼。
「爸爸。」
「嗯?」
「把冷气开强一点。」
「那你不能对着出风口,否则会感冒。」
我点点头,把冷气口的叶片推到右边去。明显加强的冷风扑上我身旁的车窗,反射似地弹了过来,擦过我的耳际,缠绕在我的椅背上。
爸爸将手放回方向盘上,鼻子微微抽动,眉头也皱了起来。
「我没有闻到味道传过来啊。」
「是没有味道。」我拉了拉自己的领口,说着「只是我觉得有点热而已」,接着又补充说:「不过现在好多了。」
「想不到你这么怕热,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撑过来的。」
「没办法,因为房间里没有冷气。」我耸耸肩。
「真是可怜的孩子。」爸爸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。
他从以前就是这样,一边说着好听话同时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,彷佛棒读台词似的内心根本不在乎。其他的大人至少还懂得做表面功夫,但他笨拙得连那张面具都戴不住。可悲的是,直到现在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没有人识破他的真面目。
会被他骗倒的人是笨蛋;看出他在骗人的人也是笨蛋。
「我才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。」
他发出了几个混浊不清的气音后,才缓缓回道:「跟你一样。」
暑假已近尾声,爸爸也有一个多月没工作了。
总觉得我们像是约好了一样,把这两个月的时间都留给彼此。
等我升上国中后,事情就会排山倒海而来,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每天跟爸爸腻在一起了。
一想到这,我就不自觉叹起气来。呼出的气息在车窗上晕开来,随后又立刻消失,消失的仅是我存在过的证明,却带不走一丝的惆怅。
「怎么了?」
「暑假要结束了。」
「哈哈,我的暑假也快结束啰。」爸爸附和道,两瓣眉弯成了残缺的羽根。
「小杏这两个月好像都没跟朋友出去玩耶。」
「我跟爸爸在一起就好了。」我缩起脖子。
「不过应该有不少人想找你出门吧?像是宇宸啊……」
「那家伙才没有空,有那种会带着小孩去世界各地玩的家长在,整个暑假早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了。」
「要是我也能带着小杏到处跑就好了呢。」
爸爸的语气有些落寞。
「我刚刚也说了,像现在这样就好了。」
受不了他露出那张小孩子似的哭丧脸,我将双唇贴上了他的侧脸。
「现在在开车,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