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何如不相识

    暮春四月,****,园中桃花柳花,皆已落地委泥,已是绿肥红瘦。?这样的天气,容易让人慵懒,也易让人伤感,春来春又去,总是太匆匆。西风古道,秋水长天,多少离歌不都在秋天的长亭外唱起吗?有一个人,却在这个暮春天气里,要与容若挥手作别了。

    这个人是严绳孙。原本就是一个天性淡泊之人,官场樊笼,非他所愿。康熙十四年,严绳孙馆居明珠府容若轩中,虽然可以与容若朝夕相伴,吟诗唱和,但那里毕竟不是他的家,纵然容若待他亲如兄弟,仍难脱一种寄人篱下之感。他对容若说,江南,才是他这只闲云野鹤该待的地方。

    康熙十五年暮春,严绳孙要回无锡故里了。

    分别的路口,一双多情男儿怅然而立,虽不似小女儿家那般泪凝双眸,但沉沉的离情还是袭上眉间。尤其是容若,他舍不得严绳孙走。这个才情卓然又温煦和悦的男人是容若的师长,曾一次又一次为他指点迷津,更是与他心曲相通的朋友。容若金榜题名之时,他曾打马陪他一起踏青郊外;容若苦闷无着在家赋闲等待之时,他也曾陪他一起在草原上打猎解闷。最让容若难忘的,是两人于西轩窗前共话,从文坛趣闻到家国大事,无话不谈,常常在不觉间就谈到晓**显。

    萧洵的《元故宫遗录》里载:“金殿前有野果,名姑娘,外垂绛囊,中空如桃,子如丹珠,味甜酸可食,盈盈绕砌,与翠草同芳,亦自可。”那一日,容若到此处,来了兴致,他要与严绳孙一起填一首咏红姑娘的词。

    红姑娘,学名酸浆草,又称洛神珠、灯笼草,是一种北方常见的野草,旧时京城庭院里也多有种植,

    今天张家口至内蒙古一带仍能见到。高一二尺,开白花,结圆形果,果子大如算珠,果外笼薄翅。果熟时或为黄色,或为红色,入口苦涩,可食也可入药。对这种北方常见的植物,严绳孙也不陌生,他自然乐意与容若一起唱和。

    两人遂各作一首《眼儿媚·咏红姑娘》:

    珊枕寒生夜来霜。犹自可人妆。绛仙呵手,红儿偷眼,斜倚纱窗。

    伤心合是樱桃侣,零落郑家香。生生长共,故宫衰草,同对斜阳。

    这是严绳孙眼中的红姑娘。那是一位绛珠仙子,楚楚动人,斜倚纱窗,又是一位伤心的佳人,兀自立于故宫衰草之间,寂对斜阳。是他的羁旅生涯让他生出这样的感伤吗?竟让他眼里的红姑娘这样哀婉。

    骚屑西风弄晚寒。翠袖倚阑干。霞绡裹处,樱唇微绽,靺鞨红殷。

    故宫事往凭谁问,无恙是朱颜。玉墀争采,玉钗争插,至正年间。

    容若不似严绳孙,彼时他还在自己的温柔富贵乡里,不曾领略到外面的风风雨雨。他眼里的红姑娘如一位热情泼辣的乡野村姑,带着一种野性,带着一份不甘寂寞的热情,招摇在宫女们的发边耳际。词为心声,严绳孙被这位小友的热情感染了。可他面对眼前这张热情满满的脸时,心里却慢慢腾起一股淡淡的忧伤。他多想这样的热情与快乐一直伴随着这位小友。

    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。”唐朝大诗人王勃曾站在分别的路口这样豁达地劝说他的朋友杜少府。那首诗,那些话,对容若来说早已烂熟于心,可他无法做到。尽管他们有重会京城的约定,可世事难料,谁又知道此地一别,明天会是什么样子。情到

    深处多怨尤,眼看着友人打点好行装就要踏上征程,他心里有酸酸涩涩说不出的滋味,只能寄情于诗词了。所有要说的话,都在这里。

    人生何如不相识,君**南我燕北。何如相逢不相合,更无别恨横胸臆。

    留君不住我心苦,横门骊歌泪如雨。君行四月草萋萋,柳花桃花半委泥。

    江流浩淼江月堕,此时君亦应思我。我今落拓何所止,一事无成已如此。

    平生纵有英雄血,无由一溅荆江水。荆江日落阵云低,横戈跃马今何时。

    忽忆去年风雨夜,与君展卷论王霸。君今偃仰九龙间,吾欲从兹事耕稼。

    芙蓉湖上芙蓉花,秋风未落如朝霞。君如载酒须尽醉,醉来不复思天涯。

    ——《送荪友》

    早知今天要忍受离别的苦,还不如当初不相识。这样孩子气的话从二十二岁的容若嘴里吐出,尤其让人心疼。容若这首诗,明白如话,却深情得让人忍不住泪湿眼眶。他的情深意重,不只是体现在给亡妻卢氏的悼亡词里,在这里就亦已显现。眼前春色深深,远方却战火正炽,忆起去年风雨之夜展卷共论王霸,那样的美好时光去得何其匆促。而今,我纵有一腔英雄血,却连去战场的理由都没有。君南去,江湖载酒,潇洒天涯,我退隐林下,兹事耕稼。是不舍,是不甘,终究还是要无奈松手。

    也许,严绳孙在这个时节走,对容若来说打击尤重。他正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,严绳孙却再也不能给他慰藉与陪伴了。而南方正炽的三藩之乱又让他为朋友的南行格外牵挂不放心。一首诗写下,仍难抒胸中离情,容若